#2.2.2 从人工摄影到自动摄影（before 1840）

人类对光学的探索带来了暗箱，暗箱在机械、材料、数学和能源的协助下成为了幻灯机，虽然幻灯也已经带来了幻灯动画，但它还不足以体现动画的魅力。历史告诉我们，电影技术将把动画带进一个全新的时代，但在这之前，还有一段较长的路。

17-19世纪，
电影动画在等待电影技术的诞生，
而电影技术则需等待摄影技术的发明，
但摄影技术，它正在寻找可以保存投影画面的方法。

事实上，暗箱应用于绘画辅助早于幻灯投影，自从小孔成像被发现后，便可能有人产生利用它来“摄影”的想法。但在可以保存投影的材料还未被发明之前，相机的“摄影”功能，暂时由人手代劳。

🎨 霍克尼–法尔科论题的提出（Hockney–Falco Thesis，2001）

• 英国画家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与美国物理学家查尔斯·法尔科（Charles M. Falco）系统提出所谓“霍克尼–法尔科论题”

  • 并由霍克尼在著作《隐秘的知识——重新发现西方绘画大师的失传技艺》（Secret Knowledge: Rediscovering the Lost Techniques of the Old Masters，2001）中展开论证。

  • 其核心主张是：自 15 世纪起，一部分欧洲现实主义画家广泛使用光学投影装置辅助作画，这在传统艺术史写作中长期被弱化甚至忽略。

• 霍克尼与法尔科通过对比不同画家、不同时期作品的透视精度、细节再现和局部畸变现象，
  • 认为许多“写实突然变得过于精确”的转折点，并不能只用“天才的眼睛与扎实手工”解释，很可能背后有暗箱（camera obscura）、凹面镜、光学描摹器（camera lucida）等投影、成像设备参与。
  • 画家将光学投影得到的影像落在画布或纸面上，再进行描摹与上色。
• 典型画家与案例
  • 约翰内斯·维米尔（Johannes Vermeer）：
    其室内场景绘画中极为细腻的光线过渡、焦外效果和局部透视畸变，被视作暗箱绘画的“高可疑样本”。
  • 加纳莱托（Canaletto）：
    以极其精确的城市风景透视闻名，被认为很可能借助暗箱或光学装置来获取建筑线条和比例。
  • 文艺复兴早期的“立体画”“欺眼画”（anamor­phosis、trompe-l’œil）：
    需要从特定视点或借助镜面装置才能“复原”的变形图像，被视为暗箱几何与光学投影在绘画中的典型应用场景。
• 争议与技术史意义
  • 这一论题提出后，学界反应两极：
    支持者认为它纠正了“写实 = 纯手工天赋”的神话，把光学技术、作坊工具重新拉回艺术史舞台。
    反对者则认为霍克尼夸大了光学装置的普遍性，低估了长期训练与绘画传统本身。
  • 从影像／动画技术史的角度看，霍克尼–法尔科论题的重要性在于：
    把暗箱、镜面投影等前摄影时代的光学辅助绘画清晰标记出来，提醒我们在摄影机、电影机和动画摄像机诞生之前，艺术家早已在利用投影和成像技术“先捕捉图像，再进行手工重绘”。这些实践构成了后来摄影、电影、动画与视觉特效的光学前史，也是“用设备帮助画出真实世界”这一思路的早期形态。

↑《绘画艺术》（The Art of Painting）
（Johannes Vermeer，1660年代）

↑《威尼斯圣马可广场》（The Square of Saint Mark’s, Venice）
（Canaletto，1740年代）

🎨 阿尔布雷特·丢勒（Albrecht Dürer，1471–1528）的透视装置与早期“光线追踪”概念（1525）

• 著作《使用圆规、直尺对线、面与立体图形的测量指南》（Underweysung der Messung mit dem Zirckel und Richtscheyt，1525）
  •  一本把“欧几里得几何”搬进画室的书
  • 全书四卷，配有 150 余幅自绘木刻插图，面向画家、雕塑家、建筑师等工匠，系统讲解：
    • 几何基础：点、线、面、圆锥曲线（椭圆、抛物线、双曲线）的构造；
    • 平面与立体几何：多边形、柱体、锥体的测量，延伸到建筑柱式与日晷设计；
    • 透视与投影：引入中心投影的构图方法，并设计多种透视辅助装置；
    • 比例与字体：用几何分割构造拉丁字母，是最早系统讨论印刷字体比例的著作之一。
  • 丢勒由此把欧几里得几何正式引入艺术实践，把“画得像”提升为可推演、可教学的理性学科框架。
• 透视机器：线、网与“投影光线”
  • 书末几幅著名木刻（例如“画家绘制琵琶”“画家绘制躺卧女性”）展示了他的透视装置：在画家与对象之间立起一块带网格的框架（或拉满细线的“网”），画家通过固定视点，用线或针标记物体在网格上的投影位置，再转绘到纸上。
  • 研究者指出，这些“线”一方面被理解为从眼睛发出的不可见光线，另一方面又被实体化为可见的线或网，构成一种早期的“几何投影机”：用简单机械结构，把三维世界按严格透视规则映射到二维画面。

• 被重读为“光线追踪”雏形

  • 计算机图形学史的研究与科普文章普遍提到：丢勒在 1525 年的透视构图中，已经明确提出“从视点沿射线检查可见物体并映射到画面”的思想，被视为最早的 ray tracing（光线追踪）概念之一。
  • 当然，他没有写任何方程，更没有计算机；但其“从眼到物、再落在画面上的射线”与现代光线追踪在逻辑上高度相似，因此常被图形学界当作一段颇具象征意义的“远祖”。
•  在影像／动画技术史中的位置
  • 相对暗箱投影，丢勒的透视装置代表的是另一类“几何式投影工具”：通过网格、线和固定视点，把空间可视化为一系列可计算、可描摹的射线与交点。
  • 对日后的一切“投影式图像技术”（透视绘画、摄影机、电影机、3D 透视投影甚至光线追踪渲染）而言，他的贡献可以概括为：在没有任何镜头和胶片的时代，把“从视点发出的投影线”变成艺术家的日常工具。

↑《测量指南》部分插图（丢勒）

🛠️ 玻璃工业推动光学透镜与暗箱成像升级

• 16 世纪，威尼斯、纽伦堡等地兴起的玻璃制造产业圈，使透明度更高、杂质更少、曲率可控的玻璃材料逐渐成为可能。更精细的研磨与抛光工艺，让匠人能够稳定生产出质量可靠的凸透镜与凹透镜——不再只是“装饰玻璃”，而是真正可用于精密光学实验的元件。
• 而当透镜被装到暗箱（camera obscura）上，画面质量立刻发生质变：
  • 影像更明亮，可以在普通室内使用，而不必完全靠强烈日光；
  • 视角与景深更易控制，画面更锐利、更易描摹；
  • 通过更换焦距，还能获得不同的取景范围与变形效果。
• 玻璃工业的这一步升级，悄悄为后来的望远镜、显微镜、暗箱绘画以及光学成像技术铺路。在“动画与电影之前”，先把“看得清楚、投得准确”这件事解决了。

🛠️ 弗里德里希·里斯纳（Friedrich Risner）提出便携式暗箱构想（约 1572）

弗里德里希·里斯纳（Friedrich Risner，约 1533–1580），德国数学家与光学学者，曾在巴黎任教，并整理出版阿尔海森与维特洛等人的经典光学文献《光学宝库》（Opticae thesaurus，1572）。

• 🥇最早的“便携式相机暗箱”设想

  • 约 1572 年，里斯纳在在《光学宝库》中提出了一种用于绘画和测绘的便携式相机暗箱设想：
    • 结构是一间轻便的木制小屋（有点像简易“摄影帐篷”），
    • 四面墙上各开一个小孔并装上透镜，
    • 在中央放置一个纸制立方体，用来接收四面投射来的室外影像，供绘图者描摹。
  • 这使暗箱从“在房间里打一孔看世界”的固定装置，被想象成可以背着走的光学绘图工具，被后世视为最早的便携式绘画暗箱构想之一。
• 中断的研究与后续影响
  • 1572 年法国宗教战争爆发后，里斯纳被迫离开巴黎返回家乡，不久去世，其暗箱构想未能进入系统制造与推广阶段，仅留存在文字与插图中。
• 在影像／动画技术史中的位置
  • 里斯纳的设计没有直接通往电影机，但它完成了一个重要“心智转折”：暗箱不再只是固定空间里的光学奇观，而被设想为随身携带的投影与描摹工具。
  • 这一思路预示了后来的暗箱帐篷、野外写生用暗箱以及便携摄影装置，为“带着光学设备去观察和记录世界”的传统奠定了早期概念基础，可以看作从静态光学到移动成像技术的一座小桥。

约1610s-1620s：

🛠️ 开普勒的单人帐篷式便携暗箱

• 德国天文学家约翰内斯·开普勒（Johannes Kepler，1571–1630）在 1604 年提出“camera obscura（暗箱）”一词后，于 1610–1620 年间进一步设计并使用了一种单人帐篷式便携暗箱。
• 英国外交官亨利·沃顿（Henry Wotton）在致培根的信中（后收入 Reliquiae Wottonianae，1672）记录了这台装置：
  • 这是一顶仅容一人的黑色小帐篷，可以在野外迅速搭起，并像风车一样缓慢转动以改变朝向；帐篷完全遮光，只在一侧开有一个约 1.5 英寸的小孔，外接一截装有凸透镜和凹透镜的“长筒式望远镜”。外部景物的光线经透镜进入帐篷，投射在内部一张纸上，开普勒在暗中沿着投影轮廓勾画线条，再一点点转动帐篷，逐段记录周围地景，最终得到近乎 360° 的全景图。
  • 开普勒本人强调，他这样使用暗箱“更多是作为数学家，而非画家”——主要服务于地形测绘与天文观测，但沃顿也指出，这种装置“若用于风景绘画，画家也难以画得更精确”。
  • Wotton H. (1672). Reliquiae Wottonianae. London: Printed by T. Roycroft for R. Marriott, F. Tyton, T. Collins and J. Ford, 300-301.
• 在投影与绘画技术史上，这一帐篷暗箱标志着：
  • 暗箱从固定房间，走向可折叠、可随身携带的移动成像工具；
  • 透镜＋暗室＋绘图纸的组合，开始被用于系统性的景观记录，为后来“暗箱写生”传统乃至野外摄影提供了重要先例。

约1604年：

🛠️ 克里斯托夫·沙伊纳的“缩放仪”（Pantograph）

• 耶稣会士、因戈尔施塔特大学希伯来语与数学教授、天文学家 克里斯托夫·沙伊纳（Christoph Scheiner，1573–1650）组装了

  • 已知🥇最早的一台 “缩放仪”（Pantograph）。

  • 这是一种由多根关节连杆构成的几何机构：在一端用笔沿着原图轮廓移动，另一端的笔尖会按设定的比例同步描绘出放大或缩小的副本。
• 沙伊纳最初设计与使用缩放仪，是为了复制图表与几何图形——例如天文观测图、日珥与太阳黑子示意图等，而非一般文字文献；对于需要多次誊绘、对比例与形状精度要求极高的科学插图，这种“机械复制手臂”显著减轻了工作量，也减少了手绘误差。
• 尽管缩放仪约在 1604 年已经完成并投入使用，沙伊纳对其结构、原理和用法的系统说明，直到 1631 年才以专著 《缩放仪论》（Pantographice） 在罗马出版。此书被视为“缩放仪”这一类机械绘图工具的奠基性文献之一。
• 从影像与绘图技术史的角度看：
  • 沙伊纳的缩放仪预示了后续一整类 “机械辅助复制” 工具——从绘图机、描摹器到后来的投影放大、光学描图，再到数字时代的矢量缩放。
  • 它把“按比例复制图像”从纯手工技艺，变成可计算、可重复的几何机械操作，是“图像复制技术”从人手走向工具的一条早期支线。

1610年：

🛠️ 太阳望远镜“machine helioscopica”

• 1610 年左右，耶稣会士、天文学家 克里斯托夫·沙伊纳（Christoph Scheiner）在研究太阳黑子时，制造了
  • 首台专门用于太阳观测的望远镜——他称之为 machine helioscopica（太阳机 / 日镜）。
  • 是最早被明确记载的“太阳望远镜 / 太阳观测仪”（helioscope）之一。
• 技术概要：从直视到投影的安全观测
  • 普通折射望远镜在直视太阳时会严重灼伤眼睛，早期观测常以悲剧收场。
  • 沙伊纳通过特制透镜组合与滤光设计削弱光线强度，使望远镜能安全对准太阳。
  • 很快他又进一步改进：不再用肉眼直视，而是将望远镜的太阳像投射在白纸上；纸面距离目镜约一米，既保护眼睛，又方便持续描绘太阳黑子形状和运动轨迹。
  • 这种“投影式太阳望远镜”后来被统称为 helioscope（日投影镜）：它把望远镜 + 暗室投影结合起来，为系统、长期的太阳黑子观测提供了一个既安全又可反复使用的技术方案。
• 出版与传播
  • 沙伊纳将多年使用 helioscope 观测得到的结果，整理为四卷巨著 《奥尔西尼之玫瑰，或曰太阳》（Rosa Ursina sive Sol）于 1626–1630 年间分册刊行，其中第二卷详细讨论了望远镜结构、各种投影方法以及他的日投影镜设计。
  • Scheiner C. (1626-1630). Rosa Ursina Sive Sol. Bracciano: apud Andream Phaeum.
• 在影像 / 投影视史中的意义
  • 从本质上说，它是一台专为太阳设计的天文投影机，把危险的直视观测转化为可重复、可绘制的光学图像，为后来的太阳望远镜和各类科学投影装置奠定了关键技术范式。

↑ 沙伊纳的太阳望远/投影镜插图
（Daniel Widman，约1626）

1614年：

🧪 银盐感光性首次被清晰记载，却被时代忽略。

• 意大利医生、化学家 安杰洛·萨拉（Angelo Sala） 在实验中系统记录：粉状硝酸银暴露于阳光会变黑，被硝酸银处理的纸张久置也会被“太阳熏黑”。他由此证明了硝酸银及银盐对光线高度敏感，可以在载体上留下持久变化——这其实已经触及“光敏材料”的核心机理。
• 这本应启动关于光敏材料的科学研究，但这个重要的发现被当时“受人尊敬的”科学家认为“没有实际作用”，否则摄影技术的发明可能会提早两个世纪。

1620–1622 年：

🛠️ 德雷勃的盒式暗箱与“绘画已死？”的争论雏形

• 荷兰工程师 科内利斯·德雷勃（Cornelis Drebbel，1572–1633）在 1620 年前后被认为制作出一种小型盒式暗箱：在箱体小孔处加装透镜，并通过反射结构来纠正倒立影像，让投在屏面上的画面成为正立图像，更适合作为绘画描摹工具。
• 1622 年，诗人与外交官 康斯坦丁·惠更斯（Constantijn Huygens）从德雷勃处购入暗箱，在信中盛赞其投影“美得无法言表”，甚至感叹“一切绘画在它面前都死了，因为这才是生命本身”，把暗箱图像与传统绘画直接放在同一标尺上比较。
• 从技术史视角看：德雷勃的盒式暗箱一方面通过“图像反转纠正”提升了投影实用性，另一方面借由惠更斯的评论，把“光学成像 vs. 手工绘画”的紧张关系公开化，成为后来关于暗箱、投影与艺术再现关系讨论的早期伏笔。

1636年：

🛠️ 丹尼尔·施文特的“万向球”镜头设计

• 德国数学家、发明家 丹尼尔·施文特（Daniel Schwenter，1582–1636） 在著作 Deliciae Physico-Mathematicae（1636）中，提出了一种被后人称作“万向球”的镜头结构设想。
  • 其核心是把镜头装在类似球形关节（universal joint）的座中，使镜头可以绕各个方向自由旋转，而不必固定在单一光轴上。
  • 在他的描述中，这种“万向球镜头”主要是为绘画与测绘服务：
    • 艺术家或测绘者可以在同一位置，通过转动镜头，依次观察并投影不同方向的景物；
    • 从而更方便地绘制大视角甚至接近全景的图像，而不必频繁移动整套装置。
  • Schwenter D. (1636). Deliciae Physio Mahematicae[M]. . Nurnberg: Jeremias Dümler, 255.
• 从投影与绘画技术史的角度看，施文特不再把镜头视为“固定朝向”的窥视孔，而是当作可以在空间中灵活“指向世界”的关节式视点——这是从固定暗箱视角走向可旋转、多视点观察的早期概念节点之一，也为后来的全景摄影、旋转相机乃至虚拟摄像机提供了一个颇具象征意义的“远祖构想”。

↑ 施文特的万向球镜头插图
（Daniel Schwenter，1636）

1657年：

🛠️ 加斯帕·肖特对盒式暗箱的早期描述

• 德国耶稣会学者、科学家 加斯帕·肖特（Gaspar Schott，1608–1666） 在著作《自然与技艺的普遍魔术》（1657）中留下了
  • 已知最早的、较为清晰的 盒式暗箱（box-type camera obscura） 描述。
  • Schott G. (1657). Magia Universalis Naturæ et Artis. Herbipoli: Excudebat Henricus Pigrin Typographus Herbipoli, 199-201.
• 肖特详细说明了这种装置的结构：
  • 以封闭木盒代替传统“暗室”，一侧开孔并加装透镜，在盒内设置可调节的投影平面，用于在纸面上接收外景影像。
• 与此前以房间或帐篷为主体的暗箱形式相比，这种“木盒化”的小型装置更便于搬运和个人使用，也更接近后来意义上的“相机雏形”。

1673年：

🧪 克里斯蒂安·鲍德温与早期发光物质“Phosphor”

• 撒克逊炼金术师 克里斯蒂安·阿道夫·鲍德温（Christian Adolph Balduin，1632–1682） 在 1670 年代通过将粉笔与硝酸等物质混合反应，制得一种能在黑暗中发光的物质，被他称为 “Phosphor”。
• 这种物质严格说来并非后来化学概念中的“元素磷”，而是一类含硝酸盐与其他成分的发光磷光体，但在当时被视为极具神秘色彩的新材料，也成为制造各类硝酸盐和“冷光实验”的重要原料之一。
• 鲍德温的 Phosphor 代表了人们在人工材料中主动追求“可控发光”效果的早期尝试之一：尽管离真正可用的照明与显示技术还很远，这类炼金术式的“磷光实验”，为后来化学发光、荧光涂料乃至夜光屏幕等技术，提供了观念与材料上的前史背景。
• Keller V. (2014). Hermetic Atomism: Christian Adolph Balduin (1632–1682), Aurum Aurae, and the 1674 Phosphor. ambix, 61(4), November, 366–384

1676年：

🛠️ 约翰·斯图姆的“45°平面镜绘画暗箱”

• 德国哲学家、科学家 约翰·克里斯托夫·斯图姆（Johann C. Sturm，1635–1703） 在《实验学院，或好奇学会》（1676）中，描述了一种用于绘画的改良暗箱结构：
  • 在暗箱内部加入一面 45° 倾斜的平面镜，将外界景物通过透镜成像后，反射到水平放置的纸面上；
  • 同时建议装置尺寸要足够宽大，能够容纳艺术家的头和手——画家将头探入暗箱，从固定视点观看平面镜上的投影，并直接在纸上描摹轮廓。
  • Sturm J. C. (1676). Collegium experimentale: sive curiosum. Norimbergae: Endter, 163.
• 与只在竖直平面上成像的早期暗箱相比，这种“45° 平面镜暗箱”大大提升了绘画实用性：画家可以以自然的姿势，在水平桌面上作画，同时保持透视关系和视点不变。是传统暗箱向“画桌型暗箱”过渡的关键设计之一。

1685年：

🛠️ 扎恩提出“小型便携相机”的结构构想

• 德国教士、光学研究者 约翰·扎恩（Johann Zahn，1641–1707） 在著作《人造之眼远镜术》（1685）中，系统汇总了暗箱、魔术幻灯等光学装置的结构与用法，并设计出一款 足够小、可随身携带的盒式暗箱：
  • 采用可调焦距的透镜与可变光阑；
  • 通过 45° 反光镜将外景成像投到箱内的毛玻璃观景屏；
  • 使用者可以在毛玻璃上或覆在其上的纸张上实际“捕捉”图像轮廓并描摹。
  • Zahn J. (1685). Oculus Artificialis Teledioptricus Sive Telescopium.Herbipoli: Heyl, 219-224.
• 这一设计在结构上 已具备现代相机的大部分核心要素——镜头、光圈、反光取景机构、便携机身，只是当时尚无合适的感光材料来自动记录图像，因此仍停留在“光学投影＋手工描摹”的阶段。这距离尼埃普斯在 19 世纪二、三十年代通过感光介质获得首张永久摄影图像，还有将近一个半世纪。

1694年：

🛠️ 罗伯特·胡克的便携锥形绘画暗箱 “Lucida”

• 英国科学家 罗伯特·胡克（Robert Hooke，1635–1703） 于 1694 年 12 月 19 日在皇家学会提交了一种便携式绘画暗箱。
  • 在其身后出版的《胡克遗稿》（1705）中有文字说明。
    • Hooke R. (1705). The Posthumous Works of Robert Hooke. London: Richard Waller, 127-128.
  • 后 威廉·德南（William Derham） 在《哲学实验与观察》（1726）中再次刊出该装置的插图与说明。
    • Hooke R., Derham W. (1726). Philosophical experiments and observations of the late eminent Robert Hooke, and geom. prof. Gresh, and other eminent virtuoso’s in his time. London: W. and J. Innys, Printers to the Royal Society, 295.
• 胡克把这台装置称为 “Lucida”（“明箱”），是一种锥形、可穿戴的便携暗箱：
  • 机身呈细长圆锥体，全长约 5 英尺；
  • 远端装有透镜，近端开口套在使用者的头和肩上，形成一个随身携带的小暗室；
  • 通过在管身中移动镜头或内筒，可以改变成像大小，相当于简单的“变焦”。
• 佩戴者将头和手伸入锥形箱内，直接在内部的纸面上沿投影描画外景。胡克特别推荐它给旅行者和野外写生者使用，是一种比帐篷暗箱更紧凑、更个人化的绘画辅助工具。
• 胡克的这台 “Lucida” 标志着：暗箱从房间、帐篷与桌面盒子，进一步走向“可穿戴”的个人绘画设备，是 17 世纪便携绘画暗箱中记录最清晰、也最接近现代“随身相机思维”的早期例子之一。

• 需要注意的是，胡克的Lucida，与 1807 年沃拉斯顿（Wollaston）发明的棱镜式 camera lucida 属于不同类型装置。

↑ 胡克的便携绘画暗箱插图
（The Posthumous Works of Robert Hooke，1705）

↑ 描绘胡克使用其便携绘画暗箱的插图
（Philosophical Experiments and Observations，1726）

1839年：

从直接正像到“反转”的概念雏形

• 1839 年，法国发明人 伊波利特·巴亚尔（Hippolyte Bayard）公布了一种纸基直接正像工艺，被很多摄影史研究视为最早的直接正像过程之一。
• 同年，达盖尔（Daguerre）的银版摄影也通过在镀银铜板上一次性形成正像，成为极有影响力的直接正像系统。
• 这些工艺都还没有“柔性胶片”，但“不通过负片就得到正像”的思想，其实已经是反转片的概念祖先。

18世纪初：

🎨🛠️ 伦敦商用“万向球”全景暗箱（Scioptricks）

• 约 1700 年前后，伦敦开始出售一种专为写生和观景设计的商用暗箱装置——带“万向球”（scioptic ball）镜头的全景暗箱。
• 根据约翰·哈里斯在《技术大辞典》（Lexicon Technicum，1704）中的记载，这类暗箱因其镜头安装在可旋转的球形关节上，被统称为 “Scioptricks”，直接以“scioptic ball（万向球镜头）”命名。

1711年：

🎨🛠️ 威廉·斯格拉维桑德的“独立工作间式暗箱”

• 荷兰数学家 威廉·斯格拉维桑德（Willem ’s Gravesande）在《透视学试论》（1711）中，展示了一种规模接近“微型工作室”的暗箱结构：
  • 不是传统的小盒子或帐篷，而是一个独立小房间式暗箱；
  • 内部配备 桌椅，画家可以直接在里面坐下作画；
  • 外墙安装 全景镜头，通过光学设计引入大视角画面；
  • 还特意设计了 通风管，以保证人在密闭暗室中长时间工作时的空气流通。
  • Gravesande E. D. (1711). Essai de perspective. A La Haye : Chez la Veuve d’Abraham Troyel, 30.
• 相比此前的盒式暗箱、便携帐篷暗箱，这一设计更像是为画家量身打造的“光学绘画工作间”：既考虑到透视与成像质量，也关注人体工学与工作舒适度。

↑ 威廉·斯格拉维桑德的“独立工作间式暗箱”

约1717年：

🧪 舒尔茨重新发现银盐的感光性

• 德国教授、博学家 约翰·海因里希·舒尔茨（Johann H. Schulze） 在实验中再次系统地发现并证实：多种含硝酸银的混合物在光照下会逐渐变黑，而在黑暗中则保持不变。他通过遮挡、剪纸文字等方式，让部分区域见光、部分保持遮蔽，成功得到“被阳光写出的字样”，从而排除了热力等其它原因，明确指出这是光导致的变化。
• 虽然他未能找到让这些“光写图像”长期保存的方法，但他的工作首次从实验上清晰地表明：

  • 银盐可以作为对光敏感、可用于“记录光线作用”的化学材料。

  • 这为 19 世纪尼埃普斯、达盖尔和塔尔博特等人发明真正可固定图像的感光材料与摄影工艺，奠定了重要的化学与观念基础。

1727年：

🎨🛠️ 尼古拉斯·比昂的“复印暗箱”

• 法国数学仪器工程师 尼古拉斯·比昂（Nicolas Bion，1652–1733） 设计了一种专门用于摹画已有图像的外置暗箱装置，被视为 18 世纪早期“复印暗箱”的代表。
• 比昂的设计并非面向风景写生，而是针对已经完成的绘画、版画等平面图像：
  • 在室内，先用放在小凳上的平面镜，把一束阳光准确反射到待复制的图像上；
  • 图像上反射的光再通过下方平台上的小孔进入暗箱；
  • 暗箱内部的纸张上便形成原画的投影，艺术家可以从前方敞开的箱口伸手进去，沿着投影进行描摹。
• 这种“复印暗箱”将暗箱从“看风景”转向了“翻制图像”：它不再只是帮助构图，而是直接服务于图像复制和版画工作。对后来的机械摹画器、光学复印装置乃至摄影复制来说，比昂的装置是一个很早就出现、但常被忽略的技术前驱。

↑ 比昂的复印暗箱插图

1733年：

🔬🛠️ 威廉·切塞尔登的大型箱式暗箱与解剖插图

• 英国医生、外科解剖学家 威廉·切塞尔登（William Cheselden，1688–1752） 在其大型人体骨骼专著《骨摄影术，或骨骼解剖学》（1733）中，采用了一种大型箱式暗箱（camera obscura） 来辅助绘制插图。
  • 书的题名页刻有一幅暗箱装置的图像：一只巨大的木箱暗室，前端装有透镜，用于投射骨骼与标本的影像；箱体内部配置毛玻璃或磨砂面作画面，画师在外侧沿投影轮廓描摹，再转绘到铜版。
  • Cheselden W. (1733). Osteographia, or the anatomy of the bones. London: MDCC XXXIII, title page.
• 切塞尔登要求负责绘图的艺术家（如 Gerard Vandergucht 等）必须使用暗箱，以保证比例与结构的高度精确。这种做法让《骨摄影术》中 56 幅大型骨骼版画达到了“等身”尺度和前所未有的解剖细节，因此被后世视为解剖插图史与暗箱应用史上的一个里程碑。

↑ 切塞尔登的大型箱式暗箱插图
（骨摄影术，1733）

1740年：

🎨🛠️ 本杰明·马丁笔下的“自然绘画”暗箱

• 英国科学仪器制造商 本杰明·马丁（Benjamin Martin） 在其著作《新型简明光学系统》（1740）中，用整整一个章节系统介绍当时流行的各类 暗箱（camera obscura） 结构与玩法，对镜头、盒式暗箱、帐篷暗箱等形式都作了较详细的说明。
  • 马丁在书中形容暗箱所得图像为一种 “自然绘画”（natural painting）：外界景物在没有画家参与的情况下，被光学系统“自动”投射到屏面之上——仿佛自然自己在作画。
  • Martin B. (1740). A New and Compendious System of Optics. James Hodges, 158-173, 291.
• 对他而言，暗箱既是研究光线与成像原理的教学工具，也是让普通观众直观感受“自然如何描绘自己的影像”的装置。
• 作为 18 世纪中叶对暗箱的一次系统总结与观念升级
  • 技术上：马丁汇总并普及了多种暗箱结构；
  • 观念上：他用“自然绘画”这一说法，把暗箱图像从“辅助绘画的工具”提升为一种独立的视觉现象，预示了后来摄影中“光自己作画”的思想。

18世纪中

🎨🛠️ 便携绘画暗箱与“旅行画”风潮

• 专为户外写生设计的便携绘画暗箱不断被改良：从桌面盒式暗箱到可折叠的旅行款，既方便画家和测绘师在城市与乡间快速取景，也逐渐成为旅行者与“户外绅士”们的新奇玩具，被列入各类光学玩具与科学仪器的商品目录中。
• 威尼斯科雷尔博物馆（Museo Correr）收藏了一只小型盒式暗箱，机身刻有 “A. Canal” 字样，通常被认为可能属于著名风景画家乔凡尼·安东尼奥·卡纳莱（即 Canaletto），虽无法百分百证实，但与他通过暗箱辅助构图、绘制精确城市景观的研究相互印证。
  • Cultor College. (n.d.).  I pittori e gli strumenti ottici – Canaletto. http://www.cultorweb.com/ottica2/Vermeer.html
• 相传在当时的“旅行画”（vedute）市场中，暗箱经常被用来获取严谨透视与细节：欧洲各地贵族与旅行者来到威尼斯、伦敦等城市，会购买那些“看起来几乎像照片”的油画风景带回家作纪念。Canaletto 等画家的精确城市远景，也因此被后人形容为“摄影术发明前的照片式图像”，暗箱在其中扮演了关键的光学辅助角色。

1750–1756 年：

🖼️ 乔瓦尼·科斯塔版画中的帐篷式便携暗箱

• 意大利画家、建筑师 乔瓦尼·弗朗切斯科·科斯塔（Giovanni Francesco Costa，1711–1772/73） 发表了大型版画集《布伦塔河之乐》（Delle / Le Delizie del Fiume Brenta），以 140 幅蚀刻版画记录威尼斯贵族沿布伦塔河两岸的别墅与园林景观。
• 其中一幅版画清晰描绘了人们在河畔搭起帐篷式便携暗箱进行绘画写生的场景：
  • 小型遮光帐篷架设于户外，画家坐于其内，通过暗箱投影获取准确的透视与比例，再在纸上描摹外景。这一画面被视为 18 世纪中期实际使用便携暗箱绘画的直观图像证据之一，也与文献中关于科斯塔本人借助暗箱进行精确测绘与构图的记载互相印证。

约 1760 年代：

🎨🛠️ 马丁·勒德米勒的“显微镜暗箱绘图盒”

• 德国博学家、显微观察爱好者 马丁·弗罗贝尼乌斯·勒德米勒（Martin Frobenius Ledermüller，1719–1769） 为配合太阳显微镜（solar microscope），设计了一种特殊的显微镜暗箱绘图盒：
  • 显微镜将放大的昆虫等标本投射到暗箱内部的平面上；
  • 观察者可以在暗箱内直接沿投影轮廓描摹，从而获得高度放大、细节精确的昆虫图像。
• 勒德米勒后来在其《心灵与眼睛的显微乐趣》（Mikroskopische Gemüths- und Augen-Ergötzung）中发表了大量昆虫、植物与微生物的彩色版画，这套“太阳显微镜＋暗箱绘图盒”的组合，被视为 18 世纪显微观察、光学投影与科学插图结合的代表案例之一，也为日后利用光学设备进行精细生物绘图与图像放大提供了重要前史。

1764年：

💬 阿尔加罗蒂为“光学辅助绘画”正名

• 意大利作家、艺术理论家 弗朗西斯科·阿尔加罗蒂（Francesco Algarotti，1712–1764） 在其著作《论绘画》（1764）中，公开为使用光学工具辅助绘画发声。
  • 他明确主张：
    • 画家不应把暗箱、透镜等装置视为“偷懒”或“欺骗”，
    • 而应像 博物学家、天文学家 使用显微镜、望远镜那样，
    • 把这些仪器当作认识自然、研究光线与形体规律的工具，再在此基础上进行艺术提炼。
  • 在阿尔加罗蒂看来，光学仪器并不会削弱绘画的艺术性，反而有助于：
    • 更准确地把握透视、比例与光影；
    • 提升对自然结构的理解，从而支持更高层次的美学创造。
  • Algarotti F. (1764). Saggio sopra la pittura. Marco Coltellini, 59-64.
• 阿尔加罗蒂为“光学技术进画室”提供了理论辩护——把暗箱等设备从“可疑的取巧工具”，提升为艺术家正当的观察仪器，为后来关于摄影、投影与艺术关系的讨论，埋下了一颗早期“观念种子”。

1769年：

🎨🛠️ 盖奥尔格·布兰德的“大炮式变焦暗箱”

• 德国奥格斯堡的精密科学仪器制造商 盖尔/盖奥尔格·弗里德里希·布兰德（Georg F. Brander） 展示了一款造型颇为夸张的变焦暗箱：
  • 整个装置外形类似一门小型大炮——长筒前端为可调焦的透镜组件，可前后伸缩，实现画面缩放；
  • 暗箱后端连接一间小型“工作舱”，内部配有舒适的桌椅，画家可以坐在其中，透过暗箱获取的投影影像进行描摹；
  • 通过调节镜头与箱体距离，画面大小与清晰度都可细致控制，兼顾“远看全景、近看细节”的需求。
• 与此前的盒式、帐篷式便携暗箱相比，布兰德的设计更像是一套“豪华版光学绘画工作站”：
  • 它一方面用夸张的大炮造型强调“高科技感”，吸引贵族与学者客户；另一方面在人体工学与长时间工作舒适度上做文章，把暗箱变成可以“坐下来认真工作”的固定装置。
• 布兰德将变焦光学与家具式暗箱结合，打造出兼具观赏性与实用性的“大炮式暗箱”，体现了 18 世纪科学仪器与艺术绘画在市场化中的一次有趣交汇。🤹

↑ 布兰德的变焦暗箱插图（Georg F. Brander，1769）

约1770年：

🎨🛠️ 盖约特的“桌下式隐蔽暗箱”

• 18 世纪晚期，法国发明家、科普作家 埃德姆–吉勒斯·盖约特（Edme-Gilles Guyot，1706–1786） 在其光学与戏法装置的设计中，提出并推广了一种隐蔽性很强的桌下式绘画暗箱。
• 这种装置的核心特点是“看不见暗箱本体”：
  • 暗箱主体被安装在桌面下方或箱体内部；
  • 桌面上只留出一个小孔或一块半透明面板，外界景物通过镜头与反射镜系统，被投射到桌面的绘画纸上；
  • 使用者从外观上只看到一张普通桌子，可以自然地坐在桌旁画画，而“光学机器”则完全藏于眼前与膝盖之间。
• 盖约特通过“桌下式隐蔽暗箱”，把光学绘图工具进一步生活化、家具化，让暗箱不仅是技术装置，也成为可以融入日常室内环境的绘画辅助手段。

1777年：

🧪 舍勒再次证明“是光让银盐变黑”

• 德/瑞化学家 卡尔·威廉·舍勒（Carl W. Scheele，1742–1786） 通过实验研究 氯化银与阳光的关系：
  • 他反复对比了 在光照下与在黑暗或仅受热条件下 的氯化银，
  • 明确指出：让氯化银变黑的不是温度，而是光本身，从而进一步证实了银盐的感光性机理。
• 这在约翰·舒尔茨之后，再次从化学角度强化了“银盐会对光作出可见反应”的结论，可惜当时仍有不少学者坚持从“热”或其他因素解释这些现象，对舍勒的观点半信半疑。

• 舍勒用更严谨的化学实验，第三次为银盐感光性“作证”，却依然未能立刻推动真正的摄影工艺诞生。😕

1778年：

🎨🛠️ 斯托勒的“皇家精确描绘仪”——抽屉式便携暗箱

• 英国发明家 威廉·斯托勒（William Storer） 获得一款名为 “皇家精确描绘仪”（Royal Delineator） 的专利。这是一种抽屉式便携暗箱：
  • 机身外观是一个精致木盒，内部为可拉出的“抽屉结构”，前端装有透镜；
  • 拉出或推进抽屉即可改变镜头与投影面的距离，相当于早期的 对焦／变焦机构；
  • 顶盖或侧面设有可打开的观景面板，画纸放在投影平面上，使用者从箱侧或上方伸手描摹投影图像。
• 从外形和操作逻辑上看，Royal Delineator 已经非常接近后来的盒式相机，成为从绘画暗箱向摄影机外观过渡的关键一环。

• Science Museum / Science & Society Picture Library. (2021). Storer’s ‘Royal Delineator’ camera obscura, 1778. http://www.ssplprints.com/image/86775/storers-royal-delineator-camera-obscura-1778

1794年：

伊丽莎白·富尔哈姆与“催化”及光还原反应

• 苏格兰化学家 伊丽莎白·富尔哈姆（Elizabeth Fulhame） 在著作 An Essay on Combustion 中提出了后来被称为“催化剂”的概念雏形，强调某些物质在反应中“促进变化，却本身不被消耗”。在研究金属盐还原与织物染色的过程中，她发现银盐在光照下会发生还原变暗，实际上已经触及银化学中的光还原反应机制。
• 富尔哈姆并没有尝试利用这些现象去“做照片”，但她对银盐光还原与催化过程的系统讨论，为后来理解感光材料、显影与定影反应提供了重要理论前史，也为 19 世纪摄影术的诞生和早期发展奠定了关键的化学思想基础，是被长期忽视却极重要的里程碑之一。

约1796年：

🧪 托马斯·韦奇伍德与“暗箱照片”的最初尝试

• 英国发明家 托马斯·韦奇伍德（Thomas Wedgwood，1771–1805） 开始用银盐（主要是硝酸银）进行一系列感光实验：
  • 把银盐溶液涂在纸张、皮革、白色陶瓷等不同基底上；
  • 将树叶、蕾丝、昆虫等物体平放其上，暴露在光线下，成功得到类似“影子照片”的轮廓图像（光影画 / photogenic drawings 的先声）；
  • 尝试把这些涂有银盐的材料放在暗箱中去接收投影图像，试图获得“真正的照片”，但由于缺乏有效的定影方法，这些影像一旦继续见光就会逐渐变黑消失。
• 韦奇伍德因此被广泛视为：

  • 🥇第一个明确想到“把光敏物质涂在其它材料上，用来捕捉暗箱投影，以获得永久性图像”的实验者。

• 虽然他没能解决“图像如何长期保存”的难题，但他的思路和实验形式与 19 世纪尼埃普斯、塔尔博特等人的摄影术，只一步之遥。

化学研究的推进终于为自动摄影带来希望。

1800年：

🧪 韦奇伍德与戴维的“不可固定的照片”

• 托马斯·韦奇伍德 已经可以用涂有银盐的感光纸 成功捕捉暗箱图像：
  • 不论是树叶、昆虫一类的“接触影像”，还是暗箱投影的画面，他都能得到清晰的明暗轮廓。不过，他始终找不到一种方法避免感光纸在后续光照中继续变黑——图像终究会“晒糊”，无法长期保存，但这已证明“摄影”在技术上是可以被实现的，只差“定影”这一步。
• 与此同时，后来因发明弧光灯而闻名的化学家 汉弗里·戴维（Humphry Davy） 也开始研究硝酸银成像问题。
  • 他利用太阳显微镜将放大的图像投射到感光纸上，尝试进行“摄影放大”，并在铜版纸和皮革上获得细节更丰富的银盐图像，但同样没能找到可靠的固定方法。

• 1800 年前后，韦奇伍德与戴维已经“拍出照片”，却还不会“让照片活下来”。

  • 成像问题被基本解决，“定影”成为摄影技术临门一脚的关键难题。

1802年：

🧪 韦奇伍德发表“阳光打印”技术（Sun-printing）

• 托马斯·韦奇伍德在汉弗里·戴维撰写、发表于《爱丁堡评论》（The Journal of the Royal Institution / Edinburgh Review）的文章中，公开描述了自己的 “阳光打印”（sun-printing） 技术：
  • 他将硝酸银溶液涂在纸或皮革上作为感光基底；
  • 把树叶、绘画、雕版等物体压在感光层上，在阳光下曝光，得到清晰的白底暗影图像；
  • 也尝试用暗箱将外界景物投射到这些感光材料上，捕捉投影图像。
• 然而，即便到 1802 年，韦奇伍德和戴维依然没有找到可靠的“定影”方法，所有图像在继续暴露于光线时都会逐渐变黑、消失。

1806年：

沃拉斯顿的“露西达相机”（Camera Lucida）专利

• 英国化学家、物理学家 威廉·海德·沃拉斯顿（William Hyde Wollaston） 获得了名为 “露西达相机”（Camera Lucida） 的专利。这是一种小巧的光学绘图器，可以在明亮的房间里直接使用：
  • 装置由一块特别打磨的四棱棱镜（或几何等效结构）组成，固定在画家一侧；
  • 画家一只眼睛通过棱镜观看外景，另一只眼睛同时看到桌上的纸；
  • 通过视觉叠加，他会感觉 “真实场景半透明地落在纸上”，可以一边看实景、一边直接在纸上描绘轮廓，不必进入暗室或帐篷。
• 这种设备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暗箱”（camera obscura，黑房子），而是“明箱”（camera lucida，光房子）：
  • 它把光学辅助绘画从暗室、木箱里“解放”出来，变成可以放在桌上的日常工具。
• 在光学史上，开普勒曾在《折光》（Dioptrice，1611）中描述过用透镜和镜面将景物成像到平面上的相关原理，但并无确凿证据表明他亲手制作过与沃拉斯顿相同结构的装置，也未形成专利或商品。
• “露西达相机” 让画家第一次在“开灯状态”下，把真实场景和画布同时叠加在视野中，成为 19 世纪最典型、也最有争议的光学绘图工具之一。

1816年：

🧪 涅普斯的“几乎是相机”的暗箱与第一批负片照片

• 1816 年左右，法国发明家 约瑟夫·尼埃普斯（Nicéphore Niépce） 制作了一台结构上已与现代相机非常接近的暗箱：
  • 带可调焦距镜头；
  • 使用涂有氯化银的纸作为感光介质；
  • 通过暗箱成像直接在纸上获得图像。
• 他成功拍摄出了可辨认的 负片图像（明暗反转），证明了“用相机＋感光纸记录景物”在技术上是可行的。
  •  但问题在于：氯化银在光下会持续变黑，缺乏有效的“定影”手段，这些负片只能短暂存在，很快就会被进一步曝光“晒糊”。
• 意识到单纯“让银盐变黑”难以得到稳定图像后，涅普斯开始转向另一条思路：寻找被光“漂白”或硬化的物质，而不是被光熏黑的银盐，为真正可固定的摄影图像铺路。

1819年：

🧪 赫歇尔发现“定影药水”的化学基础

• 英国科学家 约翰·赫歇尔（John Herschel） 在化学研究中发现：硫代硫酸钠（hyposulphite of soda，后来俗称“海波 hypo”）可以溶解碘化银和溴化银等卤化银化合物。这一结果发表在《爱丁堡哲学杂志》（Edinburgh Philosophical Journal，1819）的论文中，当时只是纯化学发现，还没有被立刻用在摄影上。
  • Royal Society of Edinburgh. (1819). The Edinburgh Philosophical Journal. Edinburgh: Tunted Fok Abchibald Constable and Company, 424-427.
• 直到 1839 年，达盖尔、塔尔博特等人的早期照片仍面临“放在光下会继续变黑”的问题。赫歇尔重新审视自己 1819 年的研究，将硫代硫酸钠应用到感光层处理中，成功把未感光的卤化银彻底溶解，从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固定”照片：图像可以在日光下长期（相对而言）保存而不再继续变黑。
• 换句话说：
  • 1819 年，赫歇尔从化学上给出了“定影剂”的钥匙；1839 年，他把这把钥匙插进了摄影的大门，完成了从“能拍却留不住”到“能永久保存”的关键跨越。

1822年：

🧪📸 涅普斯的“光刻摄影法”（Heliography）与最早的照相图像（约 1822–1827）

• 约 1822 年，法国发明家 约瑟夫·涅普斯（Nicéphore Niépce） 开始在玻璃、金属、石板等基材上涂覆“犹太沥青”（bitumen of Judea），利用其在日光下会变硬、在暗部仍可溶解的特性，发明了用于复制版画的 “光刻摄影法”（heliography，“日光雕刻”）。这一阶段他多采用直接阳光接触曝光的方式，把雕版或铜版紧贴在沥青板上曝光，再用溶剂洗去未硬化部分，以获得可上墨印刷的版面。
• 1824 年，涅普斯将涂有沥青的石版放在相机暗箱后方，对着窗外景物进行数日长时间曝光，据其说明，这是他首次在相机中获得可固定的风景图像，虽原件已佚失，但被公认为摄影史上的重要转折点——光刻技术第一次真正与暗箱结合。
• 1825 年，他用同样的光刻工艺，在镀锡或锡／白镴板上复制了一幅 17 世纪佛兰德斯版画《牵马的男孩》（Boy Leading His Horse），这是通过光刻法制作的 最早存世照相制版作品，也是目前已知最早的光机械复制图像之一。
• 约 1826–1827 年，涅普斯在庄园勒格拉（Le Gras）的楼上工作室，用相机暗箱对着院落景色，将画面投射到一块涂有沥青的镀锡白镴（锡板）上，经过数日曝光，得到著名的《窗外景色》（View from the Window at Le Gras）。这幅作品被普遍视为 世界上最早的、经相机拍摄并永久保存下来的照片。
• 综合来看，从 1822 年为复制版画而发明的光刻摄影法，到 1824 年石版风景、1825 年《牵马的男孩》，再到 1826/27 年的《窗外景色》，既是印刷复制技术的延伸，也是“用相机和感光材料记录现实”的真正开端。

↑ 牵马的男孩（Nicéphore Niépce，1825）

↑ 窗外景色（Nicéphore Niépce，约1826-1827）
左：原件，右：色彩增强修复

1831年：

🧪 布鲁斯特提出“脱脂牛奶薄膜”成像屏概念

• 苏格兰数学家、光学家 大卫·布鲁斯特（David Brewster） 在《光学理论》（Treatise on Optics，1831）中指出：
  • 在暗箱或投影实验中，用 脱脂牛奶形成的薄膜 作为成像介质，比传统的磨砂玻璃板更适合接收透镜投下的图像，画面更柔和、细节也更清晰易见。
  • Brewster D. (1831). Treatise on Optics. Philadelphia: Carey, Lea, & Blanchard, 47-48.
• 这一看似冷门的小建议，本质上是对漫射屏幕材质的早期探索：通过可控的乳浊层来散射光线、承载影像，为后来的磨砂玻璃、背投幕、投影屏等提供了材料和观念上的先驱——在“图像投到哪儿”这件事上，布鲁斯特已经开始从镜头转向屏幕端思考。

1832年：

涅普斯与达盖尔的“物理自动摄影法”（Physautotype）

• 法国发明家 约瑟夫·涅普斯（Nicéphore Niépce） 与剧场画家 路易·达盖尔（Louis Daguerre） 在合作期间，发明了一种新的试验性摄影工艺——“物理自动摄影法”（Physautotype）。
  • 将树木树脂与薰衣草油的蒸馏残渣溶解、涂覆在抛光金属板上，作为光敏层：
    • 光照会使这层有机薄膜发生溶解度变化；
    • 显影时，用溶剂洗去未被光“固定”的部分，留下明暗对比的图像。
• 与涅普斯早期以沥青为基础的“日光雕刻”（heliography）相比，Physautotype 的感光效率有所提升，据说可将曝光时间降到 7–8 小时左右（在当时已算“提速”）。不过图像对比度偏低、工艺不稳定，再加上涅普斯不久去世，这一方法并未走向实用和商业。
• 1820s–1830s 之间，从沥青光刻到树脂–薰衣草油的 Physautotype，涅普斯与达盖尔不断尝试新的有机感光层，为 1839 年达盖尔正式推出银版摄影（daguerreotype）做了重要的技术铺垫。

1835年：

达盖尔首次获得“可用曝光时间”的金属正片图像

• 1832 年之后，达盖尔继续改进与涅普斯合作时的摄影实验，把感光层从沥青、树脂体系转向 碘化银–金属板。
• 到 1835 年左右，他在抛光的镀银铜板上生成一层碘化银，让相机暗箱里的影像在其上形成极其微弱、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潜影”，然后用 水银蒸气加热显影，把这层潜影放大显现出来。
• 这一关键步骤有两个直接后果：
  • 曝光时间从早期动辄数小时，骤降到几十分钟乃至更短；
  • 得到的是在金属板上的 直接正片图像（后来被命名为“银版照片” / daguerreotype），不需要再通过负片拷贝。
• 1835 年达盖尔尚未对外公布具体工艺，但此时他已经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反复获得可辨认、可展示的金属正片图像

1837年：

🧪 达盖尔首次“真正”固定银版图像

• 达盖尔在反复试验基础上，终于找到了既能显影又能暂时固定图像的完整工艺：
  • 先在抛光镀银铜板上生成一层碘化银感光层；
  • 用相机曝光后，板面上形成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潜影”；
  • 再通过 水银蒸汽显影 放大潜影细节；
  • 最后用热的饱和食盐溶液洗去未显影的卤化银，从而把图像“定”在板上。
• 这一改进让他在 1837 年拍摄出著名的《画家工作室静物》（Still Life in the Artist’s Studio），被视为第一批真正意义上“可展示”的银版摄影作品。
• 不过，这种盐水定影还不够稳定，图像在长时间强光下仍可能逐渐变暗，真正可靠的定影剂要到 1839 年由赫歇尔引入硫代硫酸钠（hypo）后才算解决。

↑ 《画家工作室静物》（达尔盖，1837）

1838年：
英国科学家查尔斯·惠斯通（Charles Wheatstone，1802-1875）发明了立体镜（Stereoscope），使用两面45度倾斜的反射镜，将分置的两张图片（同一物体不同角度）分别反射至双眼，利用双眼视差使人脑感知立体效果。由于实际可行的摄影技术还没有诞生，其立体镜图像是通过绘画实现的。
已知最早的立体视觉装置雏形，开启了“立体图像”技术的大门。
其后续发展与摄影、电影、计算机动画技术深度融合。

1839年：

摄影“公开元年”——银版、卡罗式与术语的诞生

• 年初：达盖尔与塔尔博特的“撞车时刻”
  • 法国艺术家 路易·达盖尔（Louis Daguerre） 宣布自己已经完善了 “达盖尔型摄影法”（daguerreotype，银版摄影），并提议由法国政府买下其发明，“作为送给全世界的礼物”公开。
  • 几乎同时，英国科学家、发明家 威廉·亨利·福克斯·塔尔博特（Henry F. Talbot） 向英国皇家学会展示了自己早在 1835 年就拍摄的几张纸质照片（早期卡罗式照片），随即公布技术细节，但其工艺仍需 较长曝光时间。
• 3 月：术语与概念被“正式命名”
  • 英国科学家 约翰·赫歇尔（John Herschel） 向皇家学会提交报告，首次明确使用并定义了 “负片”（Negative） 与 “正片”（Positive） 这对概念，并创造了 “摄影”（Photography） 一词，为这一新技术确立了通用语言框架。
• 6 月：巴亚德的“被遗忘的首展”
  • 法国摄影先驱 希波利特·巴亚德（Hippolyte Bayard） 在巴黎举办了 世界上第一场摄影展，展出 30 幅使用自己发明的 直接在相机中生成正片的纸质摄影法 制作的照片。
  • 由于缺乏官方支持，他在“谁是摄影真正发明者”的叙事中长期被忽视，只在今日的摄影史中被重新“补位”。
• 8 月：银版摄影向全球公开
  • 法国科学院正式公布达盖尔的相关实验，包括早期的 “光刻摄影”（heliography）、“物理自动摄影”（physautotype）以及最终的 银版摄影工艺。
  • 作为当时最容易付诸实践的工艺，银版摄影在欧美迅速流行：
    • 曝光时间缩短到 十几分钟，
    • 金属板图像细腻逼真、色调柔和且相对稳定，
    • 但也存在 只能从特定角度观看、无法复制、易损、成本高且使用水银蒸气存在中毒风险 等问题。
• 9 月：玻璃照片与科学记录
  • 赫歇尔使用自己的工艺，在玻璃载体上拍摄了一张描绘 40 英尺望远镜的图像，这张作品幸存至今，被视为早期摄影在 科学记录与玻璃底片 方向上的重要先例。

从“散落的化学与光学实验”变成“被命名、被公开、被展示的完整技术体系”的关键转折点——摄影从此进入公共视野，也为后来的电影与动画提供了影像记录与复制的基础条件。

↑ 望远镜照片（John Herschell，1839）

总而言之，很多发明家参与了摄影技术的开发，摄影机和照片也确实在1830年代诞生了。
与此同时，一场关于“光学欺骗”的研究即将带来基于序列图“似动”的动画。